谢尔盖·拉赫玛尼诺夫很早就与钢琴相知,但是他却很晚才与钢琴相伴。他很早与钢琴相知是因为他经历了一条天才的道路:生就一对好耳朵、四岁习琴、具有感动所有人的天赋、多次获奖。但是作为一位年轻人,他更喜欢指挥,特别是作曲,而不是演奏钢琴。直到俄国革命他离开祖国的时候,他才决定凭借自己的手指生活。此时已四十五岁的拉赫玛尼诺夫不得不去练习一整套保留曲目。实际上,他很晚才与钢琴逐渐相伴,这始于偶然,尽管他并不是完全默默无闻。毕竟,他不还是那首妇孺皆知的《升C小调前奏曲》的作曲家吗?
他和约瑟夫·霍夫曼,这两位在那个时代分庭抗礼的钢琴家是亲密的朋友。有一位费城的年轻的音乐评论家亨利·普莱桑特曾经问拉赫玛尼诺夫谁是当时世界上最伟大的钢琴家,拉赫玛尼诺夫沉思片刻,“嗯,”他说:“有霍夫曼……”他又沉思了一小会儿,“还有我。”然后就紧闭双唇,一言不发。这两位亲密的朋友截然相反,霍夫曼五短身材,拉赫玛尼诺夫人高马大;霍夫曼侃侃而谈、和蔼可亲,拉赫玛尼诺夫沉默寡言、爽直坦率;霍夫曼是钢琴上的调色师;拉赫玛尼诺夫则强调力量、结构和形式;霍夫曼的演奏听起来浑然天成,而拉赫玛尼诺夫的演奏则让人感觉一切都是事先规划好的。
这两位音乐家都有着完美的天赋,包括一流钢琴家必须拥有的准确无误的音乐记忆力。但即便是将评判标准提到如此之高的层面,拉赫玛尼诺夫的天赋仍具有其独特性。1873年4月1日出生于谢苗诺沃,十岁被带到了圣彼得堡。他的父亲已经挥霍掉家里的全部财产,但是他立即就拿到了当地音乐学院的奖学金。两年之后他又进了莫斯科音乐学院,除此之外他还在尼克莱·泽维列夫的班上学生。
泽维列夫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是一位只将男孩子带到家里的钢琴教师,这些男孩子要和他住在一起,并且他还负责学生们的全部文化和音乐的学习。对于富家子弟他漫天要价,而穷苦学生他则分文不取。严厉、易怒,泽维列夫驾驶着一艘严格管理的航船,要求他那些幼小的学生立即服从。男孩子们必须在早上六点钟起床,练琴、演奏四手联弹、研究乐谱,以及一切泽维列夫要求的内容。他们必须要学习俄罗斯和欧洲的古典文学,学习饭桌上的礼仪、去歌剧院、去剧院、了解红葡萄酒和博若莱葡萄酒之间的不同、学习怎样控制酒量。当泽维列夫认为一切准备就绪,孩子们就可以去夜总会,或许还有妓院。没有人知道泽维列夫会不会弹钢琴,他从不演奏,但是他一定是对的。他栽培的学生有列文涅、斯克里亚宾、康斯坦丁·伊古穆诺夫以及其他一些获得声誉的音乐会演奏家和教师。泽维列夫还是一位重要的社交宴会的组织者,他能吸引来俄罗斯社会的贵族和所有俄罗斯重要的音乐家。泽维列夫的学生经常在这些活动上演奏,也就是在这里,拉赫玛尼诺夫见到了鲁宾斯坦兄弟和柴科夫斯基。柴科夫斯基被他感动,预言这个男孩子会有非常成功的未来。拉赫玛尼诺夫崇拜柴科夫斯基,柴科夫斯基对他音乐发展的影响是最重要的。还有一个小花絮:泽维列夫的学生必须要在这些活动中充当年轻的绅士,任何失礼失态的学生都会遭殃。
拉赫玛尼诺夫在大概三年之后离开了泽维列夫。他或许是泽维列夫所教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但是他的兴趣更多的是在作曲方面而不是钢琴。回到音乐学院,拉赫玛尼诺夫跟随他的表亲西洛蒂(李斯特的学生)学习并获得了金质奖章,但却不是因为钢琴而是因为作曲,他获奖的作品是歌剧《阿列科》。
这是拉赫玛尼诺夫作为作曲家所留下的第一个足迹,尽管他在莫斯科音乐学院也是作为一位非凡的钢琴家为人所认识的。像李斯特一样,拉赫玛尼诺夫也是一位能使音乐家们吓一跳的人,他在同学眼中是一个神秘的对象。其中的一位同学,米哈伊尔·布齐尼克曾经留下了关于十六岁的小拉赫玛尼诺夫的描述:男低音、嗜烟成性、冷漠无情但是表情丰富、旁听者而不是健谈者。“尽管我们知道他和我们同龄”,布齐尼克说:“但是他看起来比我们成熟。”多年之后,他的一位同学亚历山大·戈登维泽写下了有关拉赫玛尼诺夫的回忆。有一次,西洛蒂在周三的课上布置给拉赫玛尼诺夫一首很长的勃拉姆斯的《亨德尔主题变奏曲》,三天之后,在星期六,拉赫玛尼诺夫就已背过了整部作品。另一次,戈登维泽和一位朋友伊万·阿尔谢夫斯基去拜访拉赫玛尼诺夫,拉赫玛尼诺夫对我们正在进行的创作很感兴趣。我没有任何有意思的东西,但是阿尔谢夫斯基有刚刚完成草稿的一部交响曲的第一部分。他展示给拉赫玛尼诺夫,拉赫玛尼诺夫演奏了全部,并且大加赞赏。之后,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至少一年或一年半,在我的音乐聚会上,拉赫玛尼诺夫看到了阿尔谢耶夫,他回想起了这首交响曲并且询问起作品是否完成。经常会中途放弃自己的计划的阿尔谢耶夫告诉他这部作品没有完成,而且还是只有拉赫玛尼诺夫曾经看到的第一部分。拉赫玛尼诺夫说:“真是太遗憾了,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它。”他坐在钢琴前面,凭记忆几乎全部演奏出了这部非常复杂的作品的呈示部。
另一位同学,B.L.亚沃尔斯基叙述了一个类似的故事。他说,在1890年代早期,作曲家谢尔盖·塔尼耶夫举办了一场音乐晚会,亚历山大·格拉祖诺夫也到场。大家要求格拉祖诺夫演奏一些自己创作的作品,最好是他刚完成的那部交响曲的一个乐章,因为这个乐章别人从未听到过,甚至连他的导师里姆斯基-科萨科夫也没有听过。
当格拉祖诺夫坐在钢琴前,塔尼耶夫站起来离开房间去关上了所有的门,以保证不被打扰。他锁上了门,然后回来请格拉祖诺夫开始演奏。格拉祖诺夫演奏了第一乐章,随后他们开始讨论、交谈。过了些时候,塔尼耶夫突然说:“噢!我把门全都锁上了,没人能进来,或许有人来了。”他离开了房间,然后和拉赫玛尼诺夫一起进来了。塔尼耶夫把拉赫玛尼诺夫作为自己的学生介绍给大家,称他非常有天赋并且刚刚完成了一部交响曲。拉赫玛尼诺夫坐下来演奏了格拉祖诺夫这部交响曲的第一乐章。格拉祖诺夫大吃一惊,问道:“你是在哪里得到的这部作品?我从没拿给任何人看或是演奏给任何人听。”塔尼耶夫说:“他刚才就在我的卧室里面,我把他锁在了里面。”
音乐家们发现无论是什么作品,乐队、钢琴、歌剧、任何体裁,只要是拉赫玛尼诺夫听过的,他就能够在钢琴上演奏出来,而且好像是仔细研究过一样。戈登维泽说:“这种非凡的能力我从未在其他任何人身上看到。”无疑,拉赫玛尼诺夫也是历史上最伟大的视奏大师之一,他从头至尾视奏完一部作品,也就基本上完成了一次演奏。只有一次他承认了困难。当他视奏斯克里亚宾的那首极端复杂的《升C小调练习曲》(Op.42-5)时,他告诉他的同学莱奥·考努斯(他们同在安东·阿连斯基的作曲班上)说:“好难的练习曲!我花了一个小时来对付它!”
在接下来的十年中,拉赫玛尼诺夫坚持不懈进行创作,在私人歌剧院(歌剧院是由富有的工业家萨瓦·马蒙托夫创建的)中担任指挥,在这里他认识了一位男低音新星费道尔·夏里亚宾,他们保持了终生的友谊。在他的《第一交响曲》失败之后,他一度萎靡不振,暂时停止了创作。塞扎尔·居伊的看法足以挫败任何一位年青作曲家。“如果在地狱中有音乐学院的话,并且要求其中一位有天赋的学生为埃及的七大灾难(埃及的七大灾难出自《圣经·出埃及记》,这些灾难在《圣经》中共有十个,依次为:血灾、蛙灾、虱灾、蝇灾、畜疫之灾、疮灾、雹灾、蝗灾、黑暗之灾、杀长子之灾;而将第二、三、四、八灾合在一起,就是所谓的七大灾难。)写一部标题交响曲的话,那么只要他按照拉赫玛尼诺夫先生的方式些,就一定能赢得地狱同伴们的喝彩。”然而,拉赫玛尼诺夫还是举办了多场音乐会并演奏了他自己创作的音乐。他开始旅行演出,1899年在英国举办了他的首次音乐会,每个人都期待听到他演奏那首《升C小调前奏曲》——这首乐曲大受市场欢迎,可惜他已经把它以四十美元的价格完全卖给了一位出版商,如果他自己持有《前奏曲》的版权的话,仅这一首作品的收入就可以使他成为富翁。后来他不止一次地提到过这件事情。
拉赫玛尼诺夫花了三年的时间来克服创作上的低落心情。尼克莱·达尔医生用催眠法和自我暗示疗法相结合治愈了他的病症。随即,他创作出了最为著名的《第二钢琴协奏曲》。1902年,拉赫玛尼诺夫与自己的大表姐娜塔莉·萨丁结婚。然后他担任了莫斯科歌剧院的指挥,同时创作进入多产期,此时的作品包括:《E小调第二交响曲》和《第三钢琴协奏曲》。1909年他在去美国的首次旅行中首演了这部协奏曲,瓦尔特·达姆罗什指挥纽约交响乐团。乐团和指挥都没有使他感到很愉快,但是大约两个月之后,他与马勒和纽约爱乐乐团的合作使他心醉神迷,他说马勒是唯一一位可以同阿图尔·尼基什比肩的指挥家。他的这首最伟大的《D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题献给约瑟夫·霍夫曼,而霍夫曼却从未演奏这部作品,称这部作品并不适合他——手指较大的跨度可能对霍夫曼的小手来说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