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时间往前推三十年，这张殷承宗与中国爱乐乐团的唱片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唱片行的CD架上，内中的「黄河协奏曲」附带的标题还不算耸动，可是钢琴伴唱的「红灯记」可绝对过不了关，光是「天下事难不倒共產党员」这样的曲名，马上要被警总给挡下来，别说进口不可能，万一在海关被抓到，约谈笔录恐怕少不了。时代不同了，我们终於可以用音乐与艺术的眼光欣赏殷承宗的钢琴艺术。

刚拿到这张殷承宗与中国爱乐乐团的新唱片，双CD合辑，第一张是「黄河钢琴协奏曲」，第二张是钢琴伴唱「红灯记」，本以為这是老片新发，重新换过包装上场，不过仔细看唱片内页的解说，这才知道是2011年11月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乐厅的全新录音，作為殷承宗在2012年「中国作品集」的成绩单。

 谈起「黄河协奏曲」，原曲是1939年洗星海写作之「黄河大合唱」，1969年由殷承宗、储望华、盛礼洪、刘庄改编為钢琴协奏曲，次年1970由李德伦指挥中央乐团与殷承宗首演。相隔四十餘年，殷承宗再度录製「黄河协奏曲」，时空背景大不相同。1970年代的中国歷经文革洗礼，文化当年是為政治服务的工具，到了2011年，中间经歷三十年的改革开放，文化已经独立走自己的路，但「黄河协奏曲」裡面藏著「东方红」，却已是既成的事实，在政治与文化之间，重新詮释的「黄河协奏曲」，似乎脱去了悲愤图强，却多了一分泱泱大国的自信。如果您喜欢柴可夫斯基，也喜欢他的「第一号钢琴协奏曲」，回头来听听「黄河协奏曲」，您不难发现早年中国作曲家受到俄罗斯影响有多深远，不仅是调性曲式，更重要的是融合地方传统音乐的影子，赋予「黄河协奏曲」歷久弥新的特质。这不仅是一首中国人改编的钢琴协奏曲，更在音乐中纪录了民族的情感。

双CD的第二张唱片收录「红灯记」，唱片文字写著钢琴伴唱，倒是让大师殷承宗做了陪客，其实人声与钢琴地位应该相当，伴唱对钢琴不公平。「红灯记」第一次公演在1964年，1970较大幅度改版，此后传唱中国，可说是最膾炙人口的「样板戏」。既称「样板」，这可是文革时期很重要的活动，思想改造都藏在这些音乐裡。看看歌词就知道，孩子纯真地开唱「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到关栋天唱「什麼事都难不倒共產党员」，这些曲子很「样板」，早年唱起来可真是「雄赳赳、气昂昂」，相隔四十年，不知道当代中国人听这些曲子起来感觉如何？我在台湾长大，小时候唱的也是国旗歌、总统蒋公纪念歌，长大了这些歌曲还是熟悉，但现代人却Kuso起来，竞相改编成各种博君一灿的新词，现在在台湾应当不会有正经八百的「爱国歌曲」音乐会了吧？大陆呢？不知道，但达人艺典这张「红灯记」倒是录得精彩。

撇开歌词的样板与政治意味，把「红灯记」当作中国当代艺术歌曲来听，还真是趣味盎然。西方人用钢琴和人声写艺术歌曲，乐器就是钢琴，「红灯记」多了些中国味，还要击节打板，这一敲一击，钢琴就没了西方味，五声音阶和京剧唱腔嗓子一扯，这中国味可就一点也没西方影响，而是纯粹的中国音乐。请注意唱腔与钢琴之间的应和，轻重之间相互呼应，歌词唱什麼，说实在的，听不是很清楚，可是那钢琴与唱腔声韵合起来的韵味，可真是有意思。是的，这是不折不扣的艺术歌曲，但肯定在舒伯特和舒曼裡面，打十个灯笼也找不到这种意境，那是中国人才写得出来的古调今唱。

达人艺典是大陆新兴的发烧录音品牌，本片录音自然清晰，比起一般大陆新兴发烧片，本片没有许多额外的后製加料，听起来更為乾净俐落，尤其「红灯记」裡面人声与钢琴之间比例调配，让主和地位各擅胜场，不相互拉扯，呈现艺术歌曲丰富的音乐乐趣。「黄河协奏曲」录得气势壮阔，低频略显厚重，但那种重量似乎也表现了「黄河协奏曲」本身负担的歷史包袱，虽然我不愿意把政治和文化扯在一起，但这曲子的背景却也脱不开政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