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你认为指挥的「技巧」是很重要的吗?
陈:指挥的「技巧」到底有多重要这我很难肯定的答覆,不过我认为指挥最重要的是对音乐的感受以及自己真正的音乐修养,这才是作为一个指挥最重要的事。
刘:您认为一个青年指挥在音乐生涯中跟对某人是否是很重要的?例如演奏者跟了史坦,或者指挥跟上了卡拉扬,利用这层社会关係而达到往上爬的目的。
陈:那当然很有关係,在美国学生找教授都要评估一下教授在音乐界中的影响力,以作为未来出路的打算,更别提跟上了明星级的指挥家或演奏家。
刘:在您求学的过程中,有那些指挥家对您产生较大的影响?
陈:当然可以说出好几位,不过很难说出那一位影响最大,因为我认为一个指挥最根本的影响就是自己深入的去研究总谱以达诠释音乐的目的。不过,以目前在世的指挥家而言,我最佩服卡拉扬,因为很少有那一位指挥能像卡拉扬般在指挥艺术上有如此大的贡献。如果以指挥技巧上而言,我觉得小泽征尔有许多独到之处,他不但是位好指挥,同时也是位好老师。
刘:那麽在已过世的指挥家中,那位对您影响较大呢?
陈:我非常喜欢贝姆,也可能他原来是学哲学出身的,因此他对音乐有很深刻的见解,不过我觉得对一个青年指挥家而言,博採各家之长是很重要的,然后再形成自己的风格,我认为世界上有一万个指挥的话就会有一万种风格。你很难从中找到二种完全一样的指挥风格。
刘:以您的观点,生活背景对指挥的风格有多大的影响?
陈:我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中国有一句话,说「文如其人」,对一个音乐家而言他们表现出来的音乐事实上就是己身生活经验以及情感的外在表现,藉着音乐为媒体而来表现自己。毕竟音乐是描写人类感情的一种艺术,我很幸庆自己是个音乐家,能将过去那些曲曲折折的生活经验与音乐本身融合在一起,当然这中间有粗线条的,也有细腻的一面。至今,我认为在交响乐的世界中我可以完全找到我那些曲曲折折,悲喜兼具的生活背景之情感迴响。
刘:有些指挥家认为在诠释作品时必须完全忠实的再生总谱上的任何记载,甚至必须揣摩作曲当时速度感或表情记号的原意,例如巴洛克时代人们对速度的感觉就与现代不同,像这种由内到外完全忠于原谱的诠释方式,不知您是否同意?
陈:我觉得指挥家所追求意识上的最崇高宗旨应该是忠实的再生作曲家在音符背后的那些深沉情感,而不是祇再生音符表面的东西而已,但是不论他有意也好,无意也好,多多少少都会加进个人色彩,这与他个人的生活背景、文化涵养、哲学观念等都不能分割的,想避免也避免不了,所以我认为不必太苛求谱面上的所有记号。当然,忠实的演奏始终是一个最高标准,但是再忠实的演奏也会带有个人色彩,因此我认为无需将「忠实」二字弄得那麽极端与绝对。
刘:那麽您认为在诠释音乐时有那几点是应该完全忠于作曲家的意图?
陈:我个人认为在作品的结构、配器、力度、速度上应该完全忠于作曲家的意图,但是这祇是指挥家所作的第一步而已。我自己所追求的,说实话,还是一种第一人称的感觉,祇有把音乐变成自己的东西才能感动自己,进而感动听众。
刘:那麽也就是说指挥主要是一种在精神上忠于原谱的再创造,它并不是极端、盲目的完全忠实重现原谱所有记号。
陈:是的,我记得前几年新英格兰的音乐学院的一个指挥,他就绝对的按照节拍器的速度把贝多芬九首交响曲录了一遍,当然,这引起一阵轰动(或称骚动),不过我认为这样的演奏未必就能忠实的呈现贝多芬的精神,因此我认为一个指挥在这方面不必太过于拘泥。
刘:在音乐史上几个不同的时期中,您比较喜欢那一个时期的作品?
陈:我比较喜欢后期浪漫乐派的作品。古典时期确实有一种非常崇高的格调,但是它把人性抽象化了,而浪漫时期有时候又把生活中的美、丑、苦、甜等夸张了。而后期浪漫乐派的作品对于现代人来讲反而是亲切多了。当然,这祇是我个人的看法。
刘:在后期浪漫乐派中,您较偏向于那位作家的作品?
陈:在感情色彩上,我想我较偏向于马勒。其实每一个作曲家在他一生当中也有很多变化的,指挥也是,他可能会随着年龄、情绪等而改变偏好。有一件事我觉得很有趣,那就是有些作曲家的作品在一段时期不接触之后又回来了。这也许可以说明指挥在偏好上的转变。
刘:您偏爱马勒,那麽当您在研究他的作品时是否有个先后顺序,例如从第一号交响曲先研究起。
陈:我并没有特别的计画按序研究,很多时候可能是在演奏会上听到该作品时感触深刻,于是赶紧回去研究总谱,或者因为演奏会的需要而研究某个作品,就这样日积月累的把马勒的作品累积下来了。我的博士论文就是写马勒的大地之歌,可能由于内中有唐诗的背景,因此也就觉得特别的亲切。
刘:关于马勒的第九号交响曲呢?
陈:我非常喜欢马勒的第九,但是我个人认为还没有真正熟到可以谈很多的地步。
刘:提到后期浪漫乐派,就不能不谈到李查史特劳斯,不知您对于他的作品感受如何?
陈:我也喜欢李查史特劳斯,同时也指挥过他的一些交响诗,但是我想他在音乐表现的风格上与马勒是不同的。马勒对于人的感情世界的探索要比李查史特劳斯更冲动,更细腻些。
刘:那麽在管弦乐的色彩上,您觉得马勒如何呢?
陈:我觉得马勒在管弦乐色彩上是非常丰富的,这可能与他自己是个指挥有很大的关係,他已经把整个管弦乐团当作一个大乐器,并且把它琢磨透了,因此写起管弦乐配器来色彩特别丰富。在他的总谱上我们也可以看出他对各种乐器之间细微的音色差异与结合有巧妙的安排。所以我觉得无论是研究或指挥马勒的作品都能带给我无穷尽的乐趣。
刘:在指挥过马勒这麽庞大的作品之后,是否会觉得如莫札特、贝多芬等人的作品就显得简单多了?
陈:这不一样,就和一个人在一天中他的心境不会完全相同是一样的道理,各个作曲家的作品都有其不同的风格与趣味,因此指挥起来也有不同的感觉,所以不必以难易去区别它。
刘:在您整个指挥生涯中,您认为听唱片是否对您的指挥会有帮助?
陈:我觉得是有帮助,也有影响,这是不可否认的。在听唱片时有许多不同的听法,研究总谱时可以听,研究不同指挥的不同风格时也可借助唱片,另外在鑽研一首作品时我也会多听几个指挥的不同诠释,这样可以让我不被拘泥于一个狭窄的圈子中。
刘:会不会因为多听了别人指挥的唱片,而在不知不觉中受了影响而模彷他们的指挥风格?
陈:有些人有这种顾虑,但是我力求不去模彷,胹事实上我最喜欢听唱片的时候是当我对一个作品不太瞭解时,那时你可以豪无思想负担或技术上的顾虑去享受这张唱片,等到你对这个作品指挥得倒背如流之时听唱片就失去了最初听时的一种魅力,这是作为职业指挥家的一种损失,您总是会想到这个地方声部的平衡,那个地方的节奏,或速度的转换如何如何,这当然是因为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因此听起来就多了一层心理上的负担。
刘:有些人认为从福特万格勒以后,因为大众传播媒体的发达以及有声出版品的勃兴,而使得指挥们因为受到相互之间的影响而模煳了各自的面貌,丧失了似以前般各自独特的风格,不知您的看法如何?
陈:我觉得这种危险是存在的,但是我对传播媒体的发达是肯定其正面功效的,今天任何一个熟悉音乐厅生活的音乐家都不能否认大众传播媒体的发达以及有声出版品的勃兴对古典音乐的推广有莫大的帮助。
刘:最后一个问题,作为一个音乐家或欣赏者,要怎样才能更深的进入古典音乐殿堂?
陈:作为一个音乐家或听众都需要有一颗敏感的心灵,丰富的内心世界,而这个世界是与现实生活有距离,但是又有连繫的,换句话说,我认为如果自己的人性是很纯真的,那麽其内心世界必然丰富,也就更能深刻的瞭解古典音乐。